Eeyore

秘密

燥热的夏末正午似乎不愿意留一点共清风喘气的机会，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闷热之中冗长拖沓的持续着，学校二楼教室食堂里头顶的电扇转的吱吱呀呀，桌子上还有用油抹布擦后油腻的感觉，我塞了一口鸡丁对张格说，
“如果我的学生早恋了，我一定不会饶过他们”

张格问我，如果是王俊凯呢？

刚才的鸡丁还没完全嚼碎，我又塞了一口黄瓜，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果是王俊凯的话，
那我大概会难过吧。

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站在我们班的教室外面了，不论阴雨天晴，他就像个定时的机器人在下课时准点守在门口，有时候脸上面无表情，有时候嘴角含着笑，有时候又是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脸色，

他长得很干净，半大小伙中难得很有少年气的那种，眼睛总是带着难以捉摸透的神情，他很小，高一的小孩子，看起来是没有经历过人情世故的稚气，

但他沉默的时候很温柔，带着一点忧郁，漫不经心却又能抓人心弦，至少，班上那些女孩子喜欢透过窗户看他。就和我高中时期女孩们的暗恋对象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他今天又是来找我们班廖纪的，这个学生会学长的小跟班总是不辞辛苦从高一的楼层往我们高二跑探讨问题，看起来对学生会很上心，也对学长很忠诚。

我虽然是实习历史老师，只需要带他们三个月就会回去同他们一样继续学习，但想到期末成绩依旧不能落下，而他每次出现在班级门口时又是那样吸足了我们班女生的眼球，我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园丁需要去适时的提个醒。

“你叫什么名字？”下课时我拿着一本历史书放在胸口，抬头挺胸但语气和善的问他，装作一副老教师的姿态，

“王俊凯”显然是没想到我会突然与他讲话，愣了一下“老师好，我是高一的王俊凯”笑的很甜，眼睛依旧很亮，神情昂扬自信。

“你为什么每天都来找廖纪啊”我尽量语气温柔的问他，以免吓到这个小男生，他看起来还是奶声奶气的感觉，

“因为学生会事情太多了”他故作抱怨的说，眉头还装模作样的皱了一皱，可眼底却是调皮又欣喜的感觉。

我暗自想，小兔崽子都会骗老师，我以前高中学生会怎么没这么忙，撒谎一点谱都没有，但我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说
“是哦，那你也要兼顾学习啊，你也是快班的，不能掉以轻心啊”我回他，其实隐藏意思是你不要天天都守在这里了。

他点点头，不知道是没听懂我的隐藏含义还是装不懂，他眼里含着笑说“谢谢老师关心”

傻小子怎么瞎解读老师说的话，谁关心你啊，你高一的班主任和你家长关心就够了，我关心我们班的历史成绩呢。

他确实学习很不错，在高一的快班也能算得上前几，加上这张脸，祸害了不少小姑娘，

他似乎很喜欢历史，因为有天他找到我说“老师我听过你的课你历史教的很好，我能常来问你问题吗”我作为一个新手教师当然希望有学生来问问题，这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我的锻炼，所以我答应的很爽快。

时常他拉了一个凳子就坐在了我教师办公桌的旁边，把他大大小小的用笔圈起来的问题一一摊开，等待着我解答，他听的时候很认真，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让我以前对他三分钟热度的看法有了改观，于是我每次的解答也都会下足功夫不愿让他失望，

有时候他的胳膊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臂，温热的触感让我不自觉的往后缩，可他像是没发觉似的我退他就进，最后鼻息的热度顷刻洒在我的指尖，

好奇怪，

我总觉得他的炽热目光看的我耳廓发红，血脉膨胀。

无一例外的是他每回都会带来的零食，有时候是一袋话梅，有时候是一包薯片，有时又是一把糖，特别像亲戚家喜欢亲我的五岁小侄子，把自己的糖果往我嘴里塞，对我的喜欢像是蜜罐里的蜜要溢出来，

他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

可我作为教师，总归是不能这样随便接受学生的礼物，我推辞很多次，他都态度很坚决，

他说“这是作为你每次为我讲课的答谢”

我只好以把学生当朋友的理由去接受，

很奇怪，他从来就不会用敬语“您”来称呼我，我也不好对他在这方面要求什么。

张格那段时间总喜欢意味深长的看我，我被他看的发毛，问他有屁快放，

他说，你别把人家小男生拐走了。

我一个窝窝头甩他脸上叫他闭嘴，

我这是社会大好青年履行教师神圣义务帮助学生徜徉知识的海洋抵达最高殿堂。

“可人家不这样认为啊”，他看着我很认真的说“你不知道，我每次看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般”

我听了之后愣了愣一时没找到措辞，张格抱着一本语文教材踏出办公室前丢了一句“总之，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这个年纪的男孩胆子都大，免不了做出什么事”

其实我察觉得到王俊凯每次看我的眼神，有天上课我讲的正性致浓时，扭头突然就和窗外的他对视了，他眼镜正盯着我发愣，好像正思索着什么，有感觉只是单纯的看我，当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带着一丁点期待，真的只是作为人而非教师的那一丁点，剩下的只有“错误”这个词，

所以我潜意识里认为他可能只是发呆而已，人在发呆时总会找一个点凝视，就比如我恰好成为了他凝视的那个点，换做谁都一样，仅此而已。

至于之后每次他看我，恕我而言我真的鲜少关注到，他问的题除去那些角度刁钻古怪和最最基本的题，其他问题都很有建设性和可探讨性，因此我总会翻翻课本之外的教辅看，没有闲心关注旁边的他是个什么状态，我还记过几道他问过我的题到教师备课本上，想着以后也可以把它们作为典型例子，

这样看来他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汲取营养和经验的契机。至于眼神，大概是我有点神经粗条。

张格说完这些话后他再来找我时，我也会不被察觉的推脱，或者把那些书上的重点划了给他让他自己回去理解，总之不再让他再坐在我旁边释放眼神攻击了，

有次我又准备打发走他的时候，他竟然问我“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坐你旁边啊”

现在学生都这么露骨吗？我当年可从不会和老师这样交流，巴不得离老师远远的，

当下心里想的是他怎么说话这么没有辈分之分，我有点愤怒，大概出于他总是无视我的教师身份，严肃的教育他“王俊凯，你作为学生有自己的义务执行，我作为老师也同样，你不可以这样质问我，以任何身份都不对。”语气很强硬，是我鲜少有的低气压，

他眼神突然暗了暗，但依旧大大方方的说了一句“老师对不起”才扭头攥着书走出办公室，

对面的教龄十多年的徐老师抬头看我，我无奈的笑了笑准备解释些什么，即使其实我根本无需解释，我也不知道最近为什么总是会惴惴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看穿，仔细想来又什么都没有。

徐老师先开了口“别气了王老师，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个性。我以前教的学生还课堂上当面与我对质呢，他们可不像我们那时候尊长分明，他们可皮着呢。”

我急忙笑了笑说是啊是啊，现在的孩子都自我意识强。

可心里却依旧毛躁的很，太奇怪了，怎么一个混小子也能影响我心情。

张格告诉我，他教的高一那个年纪有女生喜欢王俊凯，可有人在传王俊凯喜欢我，

我满脸疑惑的看着张格，脸跟便秘一样臭，

张格抓了我桌子上我忘记放进抽屉里的他给的零食就开吃了，边吃边问我“你说你可怎么办哟，别到时候毕业证上还写着师生恋这几个烫金大字呢”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欠打，“我说你啊，还是让那个小屁孩离你远一点，你也别太不忍心拒绝他了，他以后怎么对你献媚你都别接受，知道吗？我们的万人迷王老师？”

我一双死鱼眼盯着他，说“你手上那袋子食物就是他放我桌子上的”他听完吓得几乎是立即把袋子丢了，一副摆脱什么要命的东西，我没好气的说“本来想到时候再还给他，你还给我吃了，这怎么算？别到时候你毕业证上写‘私自占用学生财务’哟”

张格瞪了瞪我说“你可别诟病我了，我下午买一袋同样的还不行吗？”

“老师”我扭头的时候王俊凯已经站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眉头皱着，很不爽的样子，我瞬间血液凝固，感受到一种“生涯结束”的死亡感，他要是把这些话全听了，我大概是再做教师无望了，

张格依旧没意识到什么大大咧咧问他“又来找王老师啊？挺好学呀！”然后远离了这个修罗场，我一口老血要被他气死，从大一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损友，什么时候说话都是侃大山，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啊，

我保持着微笑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心里想着他可千万别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我面前，眼神很不友善，我心想，完了，铁定GG了。

“这是我给你带的零食”他指着我桌子上张格横扫后余下的一点残渣袋子指认到，

我说“嗯”心想他人送的礼我再转交给别人确实不太好，但他不会因为这个生气的吧，

果然“老师这是我给你的，你不可以给其他人”

现在学生真是杠得一匹啊，就这么直接命令的口吻跟老师说话，我很心累。

“老师这样做确实不对，对不起”我自认理亏向他道歉，我一直认为，做老师能诚恳的认清自己的错误并学会跟学生道歉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不是明明自己也有不周全的地方却只说教学生，这不是新时代教师该有的素质和姿态。

他大概也是被我的态度给弄懵了，看我这么坦荡荡的道歉，发了笑，笑起来很温柔，我明明清楚的记得他嘴里冒出一个字眼“傻”

但我没有理会，这种话我还没有学会怎么接下去，逃避是更好的选择。

我越过他那句超越师生界限的一句亲昵的话，问他“来问问题的吗？”

“不是”他忸怩的不说原因，

我说“那你来干嘛的？”眼神有些严厉，标准的教导学生不要在办公室逗留浪费时间的模样。

“就是，想问你借点……钱”

“做什么？”

“呃”他像是突然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我心想这娃儿还真是愣，连理由都不提前编一编，

“买皮肤”

我当下觉得这世道变换的太快了，学生都上赶子的找老师骂，我想可能平时我太好说话了，学生都敢直接当着我的面借我的钱用来消遣游戏，这就好比杀人犯站在警所门口杀人，一样的猖狂愚蠢，

耿直的学生里，他算南波儿万。

我说“什么水平了？”

他突然把挪开的目光又聚焦在我脸上，看着我，带着一点始料未及的欣喜，我猜是因为他把我归为了他作为学生那一方所谓的自己人而非对立面的所谓教师，于是带着小骄傲说“王者”

其实我不知道这到底算好算差，不过看他脸上洋溢的自豪不难知道算是厉害，果然是幼稚的男孩子，他还处于因为一点虚拟电竞的成就就能获得满足和愉悦，跟我们这些年龄十位数奔二的人着实不一样。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老师”

“老师怎么了？”

“老师的职责是引领学生走正确的路，而不是纵容你们沉迷这些东西。”我自认为说的很好，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他皱了眉，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你难道不打游戏？”
“我是大学生，已经高考已经成年，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吃的饭走的路见的世界都是一样的，除了你比我多出生几年别无二样”他说的很急促，像是惹急了，
我有点纳闷，还是抓住要害提醒他“王俊凯，请你注意你的态度”


“又是态度，学生老师之间为什么就得有所谓的态度？阶级意识为什么这么强烈？”说罢他跑出办公室留给我一个懵逼的状态，幸亏这节课大多老师都不在办公室，不然这段对话怕是太出格了，其实在我看来他的发泄可以理解，但我知道若其他老师在这里，铁定认为这学生极端出格。

刚刚的他单方面的宣泄余热未散，我也没缓过神来，张格跑来我桌边，

我抱怨“现在学生都这么会挑新老师欺负吗？！”

“我觉得他是不想你和他身份分明，人家想发展别的方向呢”
我没说话，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再理他，

过了几天张格对我说“王俊凯那天想通过借钱问你要微信转账，结果几句话不投机微信没要到就气走了，啧啧，小伙子脾气也是冲啊”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上厕所听王俊凯的小跟班叽歪着怎么要你微信”说罢撞了撞我肩膀，一脸狡黠“你给吗”

“当然不可以，你难道忘了实习前老邓说的，避免把私下的生活与学生搅在一起。我们老师是不能加学生微信的。”

“哎，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我只知道，我是高二九班老师，不是来交朋友的”
“得，不跟你说了”

后来他还是要到了我微信，我鲜少理会他，尽管在朋友圈屏蔽他之前被他抓了很多我的生活常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用抓这个字，但第一想法就是被抓包，像是把柄落入坏人手里，你还吃瘪不能说。

他时常找我聊天，大多数都是他在对我倾倒一些想法事情，有趣的事太多，分享的不亦乐乎，连他小学尿床也都跟我抖了个干净，

我只是嗯嗯哦哦的回应，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可他依旧性质盎然，

两个完全不对路的人，生扳硬凑在一起，只能靠其中一个主动，我这人看不得真心被糟蹋，当然我没资格称这为真心，但看他每次把满心的欢喜捧到我面前时，我总觉得冷处理是在浇灭他的小火苗，橘红色一窜一窜的火苗迎面一盆冷水，有点可惜。

说到底我没有资格管这是否可惜，只是出于怜悯于一个懵懂少年的迷茫情愫罢了。

他有天问我，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像是抓住了一个据他之门外的绝佳机会，噼里啪啦一大堆标准，无一例外都是与他相反的，多到我都没意识到与他对立面有这么多标准，或者说我发现了他这么多特点“一个安静，懂我，能够与我探讨生活的人，戴眼镜，喜欢吉他”
刚好与他大相径庭，他喜欢钢琴，小麦色，没完全发育只比我高小半个头，不戴眼镜，仔细想来他很有魅力，我是指，如果我少年时代，那些个女生也会对他驻足好好欣赏一番，

可惜我不会这么不切实际。

我看到对话框上方一直是“对方正在输入”，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猜他在删删改改，后来他发了一个表情，很无奈的样子，

一个大拇指，

我知道屏幕前他不开心，但我不会管他的，因为我要考虑和珍惜的是一个未成年人，是“学生王俊凯”而不是“王俊凯”，
自此他显然收敛了很多，虽然时不时依旧会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或者桌子上一袋话梅，抑或是再次等在班级外借故请教问题，但他给我的那种炽热感觉确实少了，我有时也会不再躲避他，而是坦然的面对，
希望他也是界限清楚，和我一样。



他经常做出成熟的样子，我知道他是在刻意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样子给我看，比如探讨看似深刻的问题，关于人文，生活，或者思维，但他到底是个奶娃，很多想法带着的态度与我出入很大，总之，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一晃三个月其实很短，食堂教室办公室三点一线其实很快，像是一批流水线上的复刻品，平庸普通带着无趣，但是又再正常不过。

除却那些少数不知所措的时刻，其余时候都和其他育人工作者一样的冷静。

快要期末的时候我请了九班孩子吃饭，坐在快餐店里每个人脸上都是阳光灿烂的笑脸，时常让我想起我的高中，同样的天真无邪。廖纪把王俊凯带来了，他看见我的时候表现得很正常，和其他同学一样，我对他说“来了就不要客气”他真的很不客气，要的东西很多，至少三个人的分量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
那晚一帮子学生浩浩荡荡走在路上，路灯下每个人的影子都跳跃着鲜活着，他走在我前面和廖纪一起走着，背影有点单薄，黑夜下很瘦小，我想我要有弟也会这样吧，他走路很稳，却又不重，轻盈却又带着淡定，安安静静的，白色校服把他衬的给人很干净的感觉，后来我看着他出神，幡然醒悟时才急忙别过了头，
差点又要被抓包了。
实习期结束的前一个星期，晚自习时他突然发消息给我，
“老师，我喜欢你”
我抓着红墨水残留在外的钢笔，指节隔在笔头很久，
风扇声音很大，学生很安静，我也很平静，
“你不该带手机的”
“老师，我喜欢你”
再一次重复了一遍，我盯着发呆，
“王俊凯，如果再发消息就反应给你班主任”
“老师，我喜欢你”第三遍，
“你违反校纪，我会反应的”我依旧平静的发了这条信息，
“没关系，你以后不是我老师了”这句话是我回寝室才打开看的，很无奈，又有点好笑，
小屁孩以为我不实习了还会理你们吗？


“如果王俊凯早恋呢？”

“我可能会说：幸好幸好”

这是我给张格的回答。

现在我在外企上班，不再接触学生不再出入校园，没有头疼的审核评估和食堂里难以下咽的宫保鸡丁，不用每晚备课批作业到十二点，不用周一生气哈欠连篇站在教室队伍里还要装作庄严的样子，终于，没有他的打扰。

只是晚上熬夜改那些圈圈点点的数据和与我不相干的策划时，我会想念那时候站在讲台与他们交流和吐槽这个社会时的伟大身影，还有偶然扭头与窗外那双视线相撞时的汽水般的感觉。

现在他高三了，目标明确，前途光明坦荡，
你看，少年的感情啊就是这样浓烈却又短暂，这是他的青春，亦是我曾经的模样。
仅此而已。